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昕羊-聖洛朗的眼淚

CH1. 

「柏修斯的眼中燃著萬陽之火」

「老師這次的音樂會就在N市,要來嗎?」
突然跳出的對話框打斷了思考,張昕索性拿起手機查看了自己的日程。
「去啊,怎麼不去。都好久沒見你們啦!」
「那我幫你留個位置,結束後我們聚一聚吧!」

事實上也不需要等到手機上的提醒,我從接到通知當下就把時間和地點刻進了腦海。
終於趕在死線前將手頭上的計畫交出,排出了兩天假期去臨市參加恩師的音樂會。直到到了現場才猛然想起自己認識的人似乎都在後臺準備上場,只得在一旁隨意地找了個角落靠在牆上滑手機等著開演。
和許楊玉琢在會場裡相遇倒也不算驚訝,雖然自己確實很久沒見她了。成年人總是有無數的原因不再像過往那般親密無間,或許是繁忙的工作,或許是緊湊的日常,即便許楊玉琢只是比自己晚了一年回到H市,兩人真正見面的時間甚至比不在同座城市時還要少得多。
臨時被老師徵召在門口招待入場的人一臉嚴肅地檢查眾人的體溫,不時轉頭提醒夥伴要確實登記資料。熟練地安撫因為晚開場而躁動的人群的樣子和記憶裡曾經的青澀模樣重疊,卻又瞬間分成兩者。

「張昕!」許楊玉琢甚至沒有抬頭便認出了我。也是,昨晚穿搭了半天還是將衣櫃裡那件當時為演出而設計的襯衫拿了出來,本就沒幾個人擁有的衣服出現在這裡,除了自己也不會有別人了。
「你穿這件居然不和我說!」熟悉的語氣在我認真填寫資料時傳來,等到直起身子時,她又指了指觀眾席中間的位置,「快去!超級VIP座位!」
順著許楊玉琢的手看過去,往日有過幾面之緣的老師們已經在那裡敘起了舊。
「我看你是想害我。」伴著許楊玉琢在自己身後猖狂的笑聲默默地挑了個中間偏左的位置入座。要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中央必然是不可能的,但許楊玉琢倒也沒說錯,這個區域確實是極佳的觀演位置。

“the myth itself had come to life”
一直到樂句在耳邊炸響,我才從時隔多年見到恩師的心情裡回過神來,也終於明白友人特意邀請自己的用心。
感慨著自己心心念念的曲目出現在了舞臺上,自己卻早已不屬於舞臺,更不自覺地想起當初分享這首歌給自己的人。

「很適合你啊。」直到現在我也不能完全理解許楊玉琢的這句話。
一直以為她說的是風格、是音色、是舞臺,卻又隱約感覺到不完全是如此。她看出了我的疑惑,但從沒向我解釋過。
先不論許楊玉琢是出於什麼想法,她確實足夠了解我,成功地在我的播放清單裡又加入了一首歌。
而後每當演出時我就會將這首歌放進備選清單裡,再因為害怕詮釋不好這首歌將其刪去。反覆的太多次了,連友人都笑我何必多此一舉。這麼一看這首歌過去沒出現在舞臺上倒像是我的錯了。

「就別喊安可了,結束了!謝謝大家,回家的路上請小心。」恩師一如既往地討厭那些繁文縟節,明明在練習時鉅細靡遺不漏掉任何細節,卻總是在表演以外的事上採一切從簡的態度。
場地瞬間變得敞亮,工作人員開始收拾起器材,觀眾們湧向前去和表演者合照。我下意識地想要幫忙收拾,看見手上的宣傳品時才想起自己今天不過是個普通觀眾罷了。
「哇!我們張同學!」正想起身離場的我就這樣被點了名,尷尬地舉起手向恩師問好。
「我記得張同學很會攝影的啊!幫我們拍張大合照吧!」只好轉身向中間走去,從原本充當攝影師的表演者手中接過單眼相機。透過觀景器框住眾人後按下快門,檢查了幾張後便將相機歸還。
我最終還是偷溜進了後臺,和許久不見的友人們在兵荒馬亂中敘舊。一陣不知所云的寒暄過後,友人往我的包裡塞了兩份禮物讓我順帶捎給許楊,剛說完下次再見時便被發車的集合聲催促著離去。
我看著一地狼藉,思索著今天看見的工作人員數量,嘆了口氣便動手收拾了起來。

再次看見許楊玉琢是在我折回場地想看看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時,空蕩的場地裡只剩她站在招待的長桌前收拾包包。
「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把放在桌緣的手機遞給她,一人一側將長桌抬至角落。
「把後臺的垃圾處理掉就可以去找老師照相啦!」我跟著她和其他工作人員一起做完最後的整理,等待的時間裡又被她拉著在過道的鏡子前拍照。
「張昕!許楊!」忙得腳不沾地的恩師終於結束了檢查,在許楊玉琢和我無聊地開始嘗試拍一些動作奇異的照片時出現。
「今天謝謝妳們!張昕妳這個兔崽子終於出現了啊!」老師笑嘻嘻地站到我們身後,擠進許楊玉琢的鏡頭裡。
「這不是終於請到假嗎!老師什麼時候來H市,我肯定衝第一個!」剛想抱怨許楊玉琢拍個照一直不按快門,臉都要笑僵了,只見她轉過身伸手將我不知何時翻起的衣領壓好。
「搞什麼啊張昕!」邊唸著邊再次舉起手機,喀擦喀擦一口氣拍了好多張。
「許楊,今天謝謝妳啊!下次老師請妳吃飯!別帶張昕!」臨別前老師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賭氣地說著,拍了拍我們的肩比了個電話的手勢便繼續去忙碌了。

「我送妳回去吧?今天剛好開車過來的。」
我就這樣和許楊玉琢並肩走出場館,糊裡糊塗地上了車。
其實是知道許楊玉琢考到了駕照的,沒有見面並不代表失去了聯繫,從斷斷續續的聊天紀錄和她每日更新的動態裡倒也能窺探一二。
但實在是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搭上許楊玉琢開的車,一瞬間就感受到了歲月的流逝。
「你輸一下地址吧。」她將開著導航的手機遞了過來,發動後緩緩駛離停車場。
我把設定好的手機放回支架上,縮進座位跟著她的播放清單哼唱著。

「妳覺得這次怎麼樣?」
「還行?有幾首是真不錯。」
沒頭沒尾地開啟話題,許楊玉琢還是接住了球。
「選了妳的歌呢…」
「〈Perseus〉怎麼就變成我的歌了?我是砍了美杜莎的頭還是建立了邁錫尼?」
「你還挺幽默,那我也沒說是〈Perseus〉啊。」許楊玉琢的臉上浮現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卻還是繼續了話題。
「那不然你說的是哪首?」
「沒,就是〈Perseus〉。」許楊玉琢專注地盯著前方,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你忘了啊?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晚自習還拖著我一起看流星雨。」
「怎麼可能會忘,我人生裡就那麼一次躺在操場的草地上。」

那是我們剛熟悉起來的時候,學校沒有硬性規定晚自習,但仍有零星的學生留在自習室裡準備著隔天的考試。
許是讀書壓力實在太大,那日教室裡的氛圍格外躁動。我和友人索性將計畫提前,順帶撈起在位置上吸著奶茶發呆的許楊玉琢。等到終於挑好位置躺在草皮上時,我還手舞足蹈地指著隱約能看清的「人」字形跟許楊玉琢講著星座故事。
然而事實上這並不是什麼如電影般的浪漫回憶。已經記不清當時在那裡躺了多久,只記得確實看見了流星,但又不是想像中的流星雨,零星幾顆劃過秋日的夜空,為此沒少收到許楊玉琢給自己的白眼。

「柏修斯之弓,不適合你嗎?」
「你居然還記得!」我想過很多種可能,卻沒想到她從頭到尾指的都是英仙座而不是柏修斯。
「那是!許楊玉琢最聰明!」
「那你是安朵美達嗎?」嘴比腦快的壞處就是這個,下意識地和許楊玉琢耍嘴皮子,脫口而出的瞬間才發現自己的問題似乎不太合適。
「那你是柏修斯嗎?」
許楊玉琢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還是抽空轉過來對著我翻的。
我只得尷尬地笑一笑就算了,轉而問起了她之後的計畫,也答應了她只要提前和我說,我都會把假排出來。
「啊!錯過出口了。」許楊玉琢盯著長長的車流,似乎在思考著該如何變換車道。
「沒事,你在下個休息站出吧,我帶你走近路。」她應了聲便繼續向前行駛,沒過多久便打了方向燈開進休息站。
我憑著多年的印象領著她左鑽右繞,最終停在了我家門前。

「張昕。」她在我收拾完東西準備下車時叫住我,半張臉隱沒在夜色裡,剩下的半張靠著微弱的車內燈若隱若現。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能清楚地感知到她的情緒,有些悶,卻又並非低落。
「我不是安朵美達,但我可以是仙女座。」
「好。」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在好些什麼,我只是從她的語氣裡感受到放鬆和信任並且反饋給她罷了。
「那妳到家了記得給我發消息。」

安朵美達和仙女座的區別是什麼呢?

 

CH2. 

「我願意將妳的纜繩結在我的舟身,比身並航」

「妳下下周末有空嗎?」
張昕的訊息出乎我意料的先傳了過來。
那日結束後她又投入了另一場專案,我笑她是工作狂,她沒反駁我,卻也沒有停下的意思。但我從她更新的動態裡看出了她有在好好休息,不再像學生時期那般不管不顧了。「命只有一條」她認真地看待這句話,也好好地遵守了約定保留著我的星標和置頂對話框。
「妳怎麼不約我周一啊?」
「啊?妳周一有空嗎?那我們去看海吧。」
傻子張昕。
我邊想著邊將行事曆上的13到14號調成忙碌狀態,寫上了「休假勿擾」幾個大字。

我拒絕了她自駕出行的提議,於是被迫早起與她在車站集合。
要在茫茫人海裡找到張昕其實挺簡單的,找到咖啡店便成功了一半。她倚在外側的立食桌邊,手裡拿著不合時宜的冰美式,桌上還有因為我睡過頭替我點的三明治和燕麥拿鐵。
「先去檢票吧!」她看了看手錶後將飲料和食物遞給我,我們一前一後走過檢票口,而後並肩走到月臺。
「下雨了。」我咬著吸管向張昕說道,眼神嘗試在無限延伸的軌道上找到落點。
我們之間好像一直都是這樣,可以隨意地開啟一段徹夜長談的對話,也可以一整天在同一個空間裡不用交流。
「這幾天好像都會這樣。」不用看都能知道她肯定又在自責,正想抬頭安慰她時,她已經將手機遞了過來。
「我們等等先去博物館吧?」
「都行。」我攬過她的手,自然地湊過去聽她講述今天的行程,一邊努力地嚼著我的三明治。
這趟火車會一路坐到臨海的Y市,我搶過張昕的手機勒令她只能在睡覺、看風景和吃零食間三選一。她另闢蹊徑將耳機分了我一半,點開列表開始追劇。
冬日的城市確實沒什麼好看的,甚至襯得本就冰冷的水泥叢林更加沉悶,於是我很快便和她一起沉浸在追劇的快樂裡。
張昕在片尾曲播完時按下了暫停鍵,我便伸了個懶腰將耳機摘了下來。
「總感覺好久沒坐過這麼長時間的火車了。」
「以前不是總從學校坐回H市嗎?」
張昕的話勾起了那段不算痛苦卻也絕對不美好的回憶,幾年前我和張昕總是結伴回H市,幾乎從線段頭坐到了尾,恨不得搞雙插翼涼鞋直達家中。後來張昕選擇投入工作,我則早早決定轉入老師旗下繼續讀書做音樂。沒有了張昕這個旅伴,我索性將回家的交通工具換成了高鐵或飛機,美其名曰:節省研究生寶貴的時間。現在想起來覺得當年的我們彷彿苦行僧,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較勁。
「沒事,快到了。」她輕拍我的後背以示安慰,又指著窗外證明自己的話。
然而事實上火車正在隧道裡行駛,一片墨黑。
正想轉頭和她吐槽,周遭卻漸漸亮了起來。
列車駛出隧道的瞬間,大片的灰藍色闖進了我的眼眸。
跟想像中海天一色的蔚藍景致不同,細雨中的海岸是介於黛藍和蒼青之間的顏色。岩石激起了一簇比一簇高的浪花,卻又馬上被帶回海洋。
我回頭看向張昕,卻不見她失望的神情。她只是平靜地望著那片海洋,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以為時空停滯在那一刻。

我們最後在一個無人車站下了車。
我拖著行李跟在張昕身後,博物館就在車站旁邊於是我們打算步行過去,先逛完再去民宿。
說是博物館似乎不太準確,偌大的場館事實上只有各式各樣的貝類展示,數量驚人到更像是私人藏品的大型展覽。不過這並不妨礙我拍照的興致,隨意地走走停停,看到漂亮的貝殼不時和張昕互相拍幾張。
直到我被獨立的展室吸引過去,巨大的硨磲貝被謹慎地圍上了警戒線,彷彿下一秒就能看見愛麗兒和烏蘇拉。正想呼喚張昕時卻見到她定在一旁的展櫃前思索著什麼,我只得走過去查看。
「黃金比例啊?」我的一句話成功地逼出了張昕的痛苦面具,彷彿看見了當年被數學老師扣押著寫考卷的她。

某天在體育老師宣布自由活動時我放棄了平時和朋友們繞操場聊天的活動,頂著不適的身子溜回了教室,只看見一個喪氣的人在位置上對著試卷發呆。
那不是我第一次見她,早在分到同班之前我們的交友圈便不時有重疊,到了同一個班級後也算得上是會互相點頭打招呼的普通朋友。但那是我第一次發現張昕的有趣之處,明明不情願卻努力挺直著腰板,緊皺著眉頭也不知道是在和誰生氣。
於是我走向她前面的座位,在她略為驚訝的眼神裡坐下。
「嗨!阿昕。」我循著記憶裡聽過的綽號和她打了招呼。
「嗨!羊姊。」她學著身邊朋友禮貌地回覆了我。
或許是在不同圈子裡的緣故,我和張昕在那次莫名其妙展開的對話裡反而沒什麼顧忌,放鬆地交流了很多。
看來從那時開始便奠定了我們之間相處的基調吧。

「打擾了!」恢復表情管理的張昕拉著我離開了惡夢般的鸚鵡螺展櫃,走出場館在象徵物巨大貝殼前拍遊客照。
「許楊玉琢!你聽得見嗎!」她站在螺紋的深處試圖在貝殼裡製造回音,可惜她的音量大到比回聲更快地敲上我的耳膜。
「你有病啊?」我只能尷尬地站在外側催促她離去。
我們在離開前繞道去看了前陣子在網路上爆紅的拍照景點,卻只是撐著傘站在一邊。
「我幫你拍吧?」我搖了搖頭拒絕她的提議,只是陪著她看了一會兒便回去取了行李往民宿走去。

在民宿休息片刻後我們換了身衣服動身去附近的漁港。
聽民宿主人說就算是散步也只需要十幾分鐘就能到達,見雨也停了,我便再次踏上和張昕並肩散步的旅程。
寒風瑟瑟,雖然停雨了也不見放晴,天空依然霧茫茫一片。我看著近在咫尺的海岸頓時生出了一種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視線所及之處都像上了一層灰色調濾鏡。
「你知道嗎?我總覺得這裡的海岸看起來很孤獨。即便天氣好的時候也是,透著一股不知名的憂傷。」
「可是我很喜歡這種感覺,看久了反而很平靜。」
「我以為妳會更喜歡人聲鼎沸的地方。」
「都喜歡,充滿煙火氣的地方會讓人覺得活著真好;這種地方可以讓我靜下心來思考。」
我點點頭表示理解,又習慣性攬住她的手。濱海公路上不時有車呼嘯而過,我拉著她靠在身邊。

因為只是小漁港的緣故,船隻隨意停泊在岸邊,周邊也沒有熱鬧的市集和攤販。
我和張昕頂著冷風進行創作,拿出拍雜誌的氣勢輪流替對方拍了不少照片,她甚至從包裡變出腳架來拍了合照,靜謐的漁港裡快門聲喀擦喀擦地響。
「我果然是為了照片而生的女人。」我跟在張昕身側翻看剛剛的照片,果然拍出美麗的照片才是出門的唯一動力。
「那妳剛剛在彩虹教堂怎麼不拍?」
「下雨怎麼拍?」
說到底那個地方為什麼能被稱作教堂?難道很多人拍婚紗照就能被稱作教堂嗎?那真正的教堂又該怎麼辦呢?
「下雨天怎麼不能拍!」張昕開始滔滔不絕地解釋雨天有獨特的氛圍之類的內容,而我還深陷在自己剛剛冒出來的問題裡。

 

CH3. 

「土星運行最慢,是一顆充滿迂迴曲折、耽擱停滯的行星」

我開著導航帶她從漁港邊的小路鑽進了社區,小鎮沒有特別規劃,屋子隨意錯落在坡間,巷弄也是彎彎繞繞。就在我開始懷疑起自己是不是迷路的時候,一間紅磚老屋出現在了轉角處。
她驚訝於院前以木牌呈現的手寫菜單,和一旁以金工打造的招牌,笑著說不愧是我,在這種地方也能找到咖啡館。
才剛推門而入便遇到一隻金毛獵犬,大狗狗開心地跟著我們到座位上,試圖爬到我的身上。直到牠被店主叫走,我才脫離了艱難翻看菜單的窘境。
我們各自點了些菜品和甜點,在我走到櫃檯查看單品咖啡時,她已經和金毛玩得不亦樂乎了。
我們兩個的座位呈現90度,我正面對著長桌盡頭特意開闢的觀景小窗,而她把狗狗引導到自己對面的位置坐下。
「我們好像那個玩撲克的狗。」
「所以你是狗嗎?」許楊玉琢笑著錘了我一拳,我不可置否地順了順大狗的毛。
她顯然很喜歡這間店,不僅拿著相機拍了不少照片,連食物也讚不絕口。我被她慫恿著吃了蛋糕,手指餅乾吸滿了瑪莎拉酒和濃縮咖啡,加上頂端的無糖可可粉很好地中和了甜味。
「好吃吧!」她挖了一大口,滿足又開心地笑了。

吃完飯後她陪著我在隔壁的酒吧坐了一段時間,我跟她說喝了暖身子又助眠,她雖然不信卻也由著我走進。
等到走出了社區周遭已是一片漆黑,她想沿著濱海公路蹭點路燈回去,卻被我拉著跨過低矮的圍欄走上了礫灘。
我本想拍些夜間漁火的相片,卻發現即便我把光圈調到了最大又讓感光度變得一蹋糊塗,依然什麼也拍不出來。我只能依靠背後遠處微弱的路燈勉強看見不知何時走近大海的許楊玉琢模糊的身影。
她就像溶進了夜色裡。

「張昕。」我向前與她並肩,在她挪近時靠上了她的頭。
「我們認識多久了?」
「我想想啊......第八年了。」
「好久。妳知道嗎?研究說人的朋友會在七年裡替換掉一大半,所謂的朋友圈其實是流動而不穩定的。妳回來的那一年我就在想,我們是不是就會漸行漸遠了。」她的視線落在海面,又像是透過海面望著什麼。
「可是妳看現在,我們真的是老了也得做鄰居。」
「哈,你是不是很怕孤獨死啊?」我笑得很輕,卻還是驚擾了她。
「呸呸呸,我才不會孤獨終老。」
「好,那我們就老了也一起來看海。」

早晨醒來時許楊玉琢依然用著奇怪的姿勢在一旁熟睡著,我放輕腳步整理好自己準備獨自出門晃晃。
我搭上火車到了臨鎮,本以為作為觀光地會熱鬧許多,卻發現只有一旁的漁市熱火朝天,除去居民多一些之外相去無幾。直到路過小學我才想起今天是周一休館日,只好打消原先去文化館參觀的念頭,轉身往濱海公園散步。
步道沿著出海口不斷向上延伸,途中能看見穿越山谷的鐵路,是背山面海地形獨有的風景。
我找了塊平坦的石頭打算等列車經過,直到接到許楊玉琢打來的電話才注意到已經在這裡坐了太久。
起身準備離去時剛好聽見一輛列車慢悠悠地駛過,我放下了手中的相機望著略顯老舊的鐵盒子噹啷噹啷經過。
該回去了。

回到民宿的時候正好趕上老闆親手做的早午餐,許楊玉琢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座裡認真地看著手機。
「在看什麼?」
「我們等等要去的地方。」
許楊玉琢從決定要來這裡時便只提了這一個地點,那是鐵道沿線上的另一個小站。並不是什麼特殊的景點,硬要說的話可能是海邊的鞦韆吸引了她吧?
我和她一邊閒聊一邊消滅眼前的食物,先不說她一直嘗試往我嘴裡塞肉這件事,老闆的手藝是真的很不錯。
我們吃完飯便告別了老闆搭上返程的公車,打算一路走走停停回去。幸運的是今天天氣還不錯,至少還能勉強算是藍天白雲的景致。
她看起來並不著急,我便又帶著她去了臨海的咖啡店。
「咖啡人!」喜甜的她無奈地看著我再一次停佇在檯前點單品,自顧自的推開連接室外座位的門去尋位置了。
「這裡真的離海好近。」
從這裡能看見遠處的小島被雲霧繚繞,是和昨日不同的樣貌。
-

我們將行李寄放在站牌處的店家裡,許楊玉琢一本正經地低頭看看手機又抬頭注意路邊的指示牌。
我們踩著簡單整理出的泥土路穿越了一整片防風林,盡頭是這一帶少見的沙灘。
許楊玉琢脫下鞋子越過了建在灘上的鞦韆,逕直走上延伸至海裡的消波塊。
我蹲在沙灘與海浪之間看著菸灰色的沙被白色的浪花從指縫間帶走,而我又下陷了一些。我為了平衡住自己不時地移動,卻改變不了不斷墜落的事實。

「張昕。」
我這才發現冬日的夕陽已經落下。她站在天與海之間,背後是淡淡的暖橘色。
「你看。」我起身和她一起站在消波塊的最尾端,沿著她的手指看見了遠處的島嶼。火山島被霧靄罩得不真切,夕陽在更遠處散射,在大海中照出了一座發光的小島。
「我其實不太能共感妳說的孤獨,可是妳看,或許這裡並不是一直都這麼憂傷。」
「節日快樂,張昕。」
「節日快樂。」
我將這幾日貼身戴在身上的土星項鍊摘下,沒戴隱形眼鏡的我只能透過鏡片微微向下凝視著她,把它交到她手裡。
我終於理解了她的話。

「許楊玉琢。」我在分別前叫住她,回應了她大半個月以前那個不算問題的問題。
「我可以不是柏修斯,但我會是英仙座。」
「再見啦!到家記得發消息。」
我不再像往常那般陪她走回家,在岔路口與她道別。

她不需要誰的拯救,我也做不成她的英雄。
可我們會永遠並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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